花落七月
来源:乐鱼网页版登录入口论坛         作者:麦子熟了         时间:2025-11-18         点击量157

这小小的城,恰适合一个人独行;尤其是窄窄的,铺着青石板的老街。青瓦白墙的仿古小楼,高不过三两层,硬山的或者歇山的顶。红漆的木格窗里,是暗色的玻璃。拉开浅色的帘栊,就可倚着小窗欣赏楼下的街景。七月的阳光和雨,让植物们翠绿欲滴。窗台上的绿萝、芦荟和仙人掌,泛着滋润的光;小楼下的国槐如葱郁的伞盖,整齐成行。树间摆着原色的木箱,箱子里开着长春花、太阳花和百日菊。青石板被车轮和鞋底,打磨得油亮。国槐树的影子,若隐若现地照在青石板上。

这样的景色,这样的季节,这样的小街,宛若穿越到了古代,宛若都市里清凉的乡野。

最妙的还是淋一些小雨,不疾不徐,淅淅沥沥,从黎明落到黄昏,又从黄昏落进寂寞的夜里。青瓦上滴水断断续续,敲打着楼下的遮阳板,嗒嗒滴滴。老旧的青石愈发油润,若青铜的镜子,朦胧着小楼和国槐的影子。街口的石墩,拦阻了四轮。这窄窄的弯曲的小街,只有两个轱辘碾起青石上的积水,只有两只脚拍打着青石上的积水。

走出拥挤的小区,穿过喧嚣的街区,我撑着油布伞,独自走进安静的小街里。现代的橡胶底远不如古代的木屐,能在石板上敲击出清幽的乐曲。粉白的高墙内,也没有丁香花的忧郁。几竿翠竹吸饱了雨水,略显弯曲,叶尖上悬着晶莹的水滴。你将眼睛凑过去,那一滴晶莹中也就有了你。一棵合欢树锁在小院里,叶片如湿漉漉的鸟雀的羽毛,低垂着,在偶尔拂过的风中微微地摇。粉色的花若宫女淋湿的折扇,柔弱绵软,半开半敛。

你可以想象,那院子里有一个姑娘,正倚着门扉,剥着荔枝,悠闲着水润的时光。或者是一位少妇,坐在凉亭的栏椅上,翻着一本老旧的诗书。屋檐下的鸟笼,以及鹦鹉偶尔的鸣声,都展示出这小街的宁静。午饭残留的余香,仍缠绕在葡萄藤上,给半青半红半透明的果粒,以垂涎的遐想。倒扣在屋檐下的瓦缸,恰恰有雨珠落在上面,发出轻柔的潮湿的响。

但愿这闲适的小街,不辜负足音的轻颤,不辜负凝着水珠的印花的油布伞,不辜负一双渴望宁静的凝望的眼。我独自在小街里徘徊,极力将心底那些不协调的东西抛开。今天我的一切,都该合适于这幽僻的小街,合适于青石的滋润,合适于落雨的时节。用舒缓散漫的雨,将浮躁的街市里的东西洗去,将压抑的高楼里的东西洗去。给忙乱的茫然的生活,以些许的安逸;给仓促的局促的生命,以短暂的喘息。关掉手机,关闭思绪。让身外身里,皆是清凉的雨;让身前身后,皆是安静的绿。

这清凉的小街,是安静的也是落寞的。街边的店铺要么关着门,要么没有几个人。门上的招牌被岁月晒得泛白,又被小雨打湿,涤去尘埃,略略显出些明亮来。透过窗玻璃,古玩店里的老人,把玩着青花的瓷器。鲜花店里,有散着长发,反反复复打磨指甲的少女。他们的寂寞,恰恰应和了这节气,应和了七月的缠绵的雨。若心里不如意,越是繁盛的雨季,越是生出青苔在阴暗里。

且不管那些门店,且不管这小街的从前。我拐一个弯,穿进更窄的更曲折的小巷里面。这里的国槐更加粗壮,更加茂盛,枝叶葱葱,绿荫浓浓。被雨水淋了三两日,似一盆水墨哗啦啦泼下,将整个小巷都晕染成一幅国画。粉的墙,青的顶,红的窗,湿漉漉的老石板的寂静。整条幽深的小巷,似乎没有一个人,只有雨落在积水的低洼处,泛起细细的波纹。国槐树悄悄开着不起眼的花朵,又悄悄一朵一朵凋落。在树下密密地铺着,一片清淡的潮湿的黄白色。没有香气,没有艳丽,没有谁去在意。它就那么站在小巷里,听雨听风,听谁家的孩子笑了那么几声,听谁家的老人咳了那么几声,之后就归于原本的宁静。整个七月都是花开的时节,都是花落的时节,都是国槐树无言的世界。

整条小街、整条小巷,都在老槐树的根系里生长,都在老槐树的枝叶里生长。有繁花,有荫凉,有生命原本的安静的思想。亦有花落时,谁也看不起的颜色,谁也嗅不到的芳香。

我停下来,站在老槐树下,站在人生本该站立的地方,似乎嗅到了从未嗅到过的槐花的芬芳。朦胧,湿润,清凉。这香气恰恰温馨了清净的小街,恰恰梦幻了寂静的小巷。这幽长的小巷,这短暂的流浪,就足以滋润生命的枯燥和漫长。花开没有芳香,花落没有忧伤。这七月的落花的雨,似乎已经清空了我的思绪,清纯了我的思想。

阴雨霏霏,淋湿了谁家的门扉。墙头上牵牛花低垂,凌霄花低垂,给这冷色调的小巷,点燃了些许热量。在小巷的更深处,在槐荫的更深处,在细雨的更深处,走来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姑娘。乌亮的青丝瀑布般流下,不戴发卡,不去绑扎。红唇不涂,黛眉不画,眼波里明亮着青春的光华。白色凉鞋轻轻敲打着青石,不穿丝袜,裸着白净的玲珑的脚丫。她的头顶没有小伞遮挡,我也就看清了那清新的模样。若梨花淋了春雨,若白莲染了月光,若安静的清凉的落雨的小巷。

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丽,又有一种后来感染的忧郁。目若春水,却暗流着冬的寒意;唇如夏花,却凝结着秋的露滴。她独自走在小巷里,好象要到哪里去,又好像漫无目的。像极了我的青春,在荒野里徜徉且犹豫。没有方向,却深含着思想;好似在前行,又好似在彷徨。雨水凝结在她的发梢上,凝结在她的睫毛上,微微濡湿的裙子,突显着她青春的乳房。

她缓缓地走来,低头看青石上的积水,抬头看天空里的云彩。有时回头,望一望来时的小巷极幽深的地方。她应该属于这条小巷,属于这里的安静和清凉,属于老槐树没有香气的芳香。不像我是个外来者,是个匆匆的过客。若云朵,风一吹就走散了;若雨珠,太阳一晒就消失了。她的清丽和忧悒,应该是无法吹散的;就像这城市,再大的雨也无法洗涤它的烟尘,无法洗涤它灰色的坚硬的水泥的底蕴。

她就那样淋着雨向我走近,散漫随心,仿佛这小巷里只有她一人。雨下得紧了些,空气里满是淅淅沥沥的声音。她在一棵老槐树的浓荫里停下来,就在小巷的另一边,就在我对面。中间只隔着青石几块,阴雨一帘。宛若一支被谁折下来,想要送给谁的白莲。凋零的槐花,轻轻落于流畅的黑发,一朵、两朵、三朵,随意地飘落。她没有用手拂去,仿佛对那些细小的花很是珍惜,很是婉惜。她伸出白白的手,便有一朵槐花飘在掌心里,携着湿润的清凉的雨。那女子特有的神态满是温柔,又隐含着淡淡的不可言喻的愁。

我想走过去给她以伞,给她以小小的晴天。可薄薄的雨帘,让我欲言又止,踟躇不前。一把小小的伞,何以给她晴天,何以将她的忧郁驱散。就像我,在短短的逃逸之后,还是要挤过喧嚣的街区,回到高楼大厦的阴影里。小巷的幽静,何以遮掩车流的噪声?阴雨的宁静,何以安抚尘埃的躁动?

隔着窄窄的街巷,在雨中默默相望,或许就是最好的时候,最好的邂逅。偶尔相遇的目光,有着七月的热量,有着小雨的清凉,有着小巷的悠长。没有火花,只有落花铺满了小巷。她清澈的眼,穿透了我的伞,穿透了我的青衫,照见了葬于心底的飘落的花瓣。我略显浑浊的眼,也穿透了她的青丝,穿透了她的素衫,望见了漾于心海的孤独的白帆。

云彩继续堆积。青瓦上的雨滴,落得愈来愈急。谁家小院里,微微颤抖的木槿花、蜀葵花和波斯菊。滴滴答答的音符,像是落在石头上、木板上、瓦缸上。低沉的,清亮的,音质不同的响。我想她也和我一样,来这小巷里寻觅幽静,寻觅清凉,寻觅一剂解热清毒的良方。除了这落雨的幽僻的小巷,没有谁能清洗她的伤,我也是一样。快乐易于分享,忧伤适于隐藏。

这湿湿的幽幽的小巷,大度地包容了两个人的惆怅;就像繁盛的火热的七月天,也包容着阴雨的缠绵、干枯的花瓣,以及印在青石上的受潮的容颜。


上一条:当我老了
下一条:水稻的我

相关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