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三年春,我家准备要盖新房子,因为这一年,我要娶媳妇,高兴着呢。
记得那年是一个闰年,闰五月。我挺乐观地估计,利用这闰出来的一月时间,在我结婚前,应该可以将房子盖好的。
一天中午,我和父亲正在筹谋盖房子的事宜,村小学的孙校长来到我们家,我们都有点诧异。虽然孙校长和我们有点亲戚关系,但平时是不走动的。
我们把孙校长让进屋子里,他对父亲说:“给你娃娃找个干事,当老师走,每月60元。”
对孙校长的这个话,我们听了并不怎么高兴,因为我们知道,现在去当师,既转正不了,又挣不上钱,再加上我们还要盖房子呢。
父亲思索一会,对孙校长说:“还是不去了吧,盖房子忙……”
孙校长说:“盖房子忙了,可以请假。”
我和父亲仍在忐忑着。面对这样的差事,真有点拿不定主意。
最后,孙校长说:“人世界的事有时候说不清,前面的路是黑的。你说不转正吧,万一转正了呢!政策时时在变化。”
我和父亲在这一声说不清中,竟下定决心,答应了孙校长。
第二天一早,我认真洗了脸,梳理了头发,穿上我的新衣新裤去了学校,从此,
我的代课教师生涯开始了。
我到学校后,孙校长说,学校要新开设一个学前班,先让我带。他把我领到三间土平房前,其中两间是学前班教室,一间是伙房。
我打量这三间土平房,是我们小时候上学用过的教室。里面乱七八糟放着些破桌凳,桌凳下面是一些破笤帚、破烟筒、棒棒棍棍之类的东西。
孙校长说:“你先把里面的卫生打扫整理一下。”
干这些活,是要穿旧衣服的,可是我今天穿了新衣服,但也很无奈。我穿着新衣服,把这些破旧的落满灰尘的物件一个个搬出来,然后清理掉垃圾,在地面上洒了一些水。
孙校长抬头看了看屋顶,他担心屋顶要塌下来,引发安全事故。他的担心不无理由,房屋毕竟时间久了,风风雨雨几十年,不堪负重了。
他和我找来一根木头,截好尺寸,在屋梁下打了一个顶柱。
我在那堆破烂中,挑选了几张较为好一些的桌凳,摆布在教室里,墙壁上贴上几张教学挂图,教室竟然也像眉像眼,显出灿烂的模样来。
第二天,一些家长领着他们们孩子来报到了,什么刘澄呀,黄立呀,单正文呀等等,他们现在可是乡政干部了,公务员身份啊。
学前班总共二十来个学生,他们的语文、数学、体育、唱歌,我是一肩挑。跟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,感觉也是快乐的。
在学前班,我教小朋友们写字,背古诗;教他们算算术;教他们唱歌画画,还和他们一块做游戏。
孩子们有时候笑,有时候也哭,好多时候要来告状。他打我了;他骂我了;他吃我小吃了……对于我这个还没结婚的大男孩来说,应付他们的各种诉求,已是难能可贵了。不然,我也一定会和他们一样哭鼻子。
相反,那些孩子非常听话,虽然淘气,看起来乱七八糟,通过我的发号施令,一整天下来,竟也顺理成章。难怪人们说,孩子们天生就是老师管的,学生天生对老师有敬畏感。
一学期就这样一晃而过。第二学期,学校让我带五年级语文,兼职学校财务会计。
带五年级语文,虽无一点经验,但我每每想起高中语文钟老师的讲课模式,我自始至终未曾怯场。乡村学校,没有多少优质教学资源可寻,身边也没什么名师可学。我的讲课凭着自己的摸索,对学生的认真负责,教学成绩还是可以的。后来在那一班学生中,考了大学的有七八个。当然,他们考了大学,不是我的功劳,但他们曾是我的学生,至少证明我没误人子弟。
那时候,倒是财务方面,我有些老放不下心的感觉,恐怕出错,一出错就要赔钱嘛。对于财务,纯粹就是陌生的领域,好在我细心,每一分钱的收支都记录清楚。学期末,孙校长平了账目,我才渐渐有了眉目。那时候,我们村小学有两个民办教师,四个代课教师,三个公办教师,不用说,民代教师囊中羞涩。每学期学生交学费之后,一些民代教师收了学费,却迟迟不向财务上交,自己挪用了,导致经费紧张。
本来嘛,学校也收不了多少钱,你一千,他几百,四分五裂,进入他们的口袋。他们呢,随手写一张欠条就完事了。学校只能从他们工资中扣除。民代教师工资低,就凭他们每月几十元的工资,一学期也是扣不完的,财务人员不得不一遍遍向他们追款,弄得双方关系不那么融洽。
有时候,个别人还这样说,学校的钱,谁都也可以使。
学校为了堵住这个口子,决定让我一人收款。
记得我们学校有二百多人,报名由我一人进行。书费学费大概一百元左右。所以,报名那一天,我面前摆放六个花名册,写姓名、年级,然后收钱、找零,分外忙碌。
那时候,还没有微信转账,大家都使用现金。使用现金就有找零这些手续,弄不好会出错。
其中,还有假钞的流通。有时候一不小心,就会收下假钞。在几年的报名收费中,我收到过一张50元的假钞。
当时我对假钞的认知还不够全面,也没有让其他老师来识别一下,自己虽有怀疑,但最终还是收下了,结果就是一张假钞。
我去找到那个家长,他无论如何不承认钱是他交的。我很无奈,一气之下丢在炉火里烧了,免得以后再害人。
后来我渐渐开始爱好文学,课余时间,写一点干字内的小文章,在《少年文史报》《学生天地》等报刊上发表。《少年文史报》每篇可以收到十元左右的稿费,《学生天地》是杂志,稿费更高,每篇可达三四十元之多。
对上世纪九十年代来说,十元钱是要真正算钱的,我们代课老师一天才挣三元钱呢。我还在《武威报》发表过一些新闻通讯。那时候,《武威报》是给稿费的。记得我写过一句话新闻,标题和内容只占两行,竟得了四元钱的稿费。
我自己写,同时也辅导学生写。当时的《武威报》有个“花季之梦”栏目,专发小学生作品。我选择较为好一点的作品,经过大量修改加工,竟然在这个栏目发了好几篇学生作文。稿费都有十元钱呢。十元钱,对于那时候的农村小学生来说,是多么奢望的一个数字。
逐渐,我辅导的学生作文不仅仅局限在《武威报》的“花季之梦”栏目上,同时也出现在《学生天地》上。《学生天地》作为省教育厅主办的刊物,有一定的档次。
学校也重视这一现象,给予了大力支持,定了奖励制度。凡是学生发表一篇作品,学校奖励20元,同时也奖励辅导老师20元。如此一来,我辅导学生发表的作品更多,导致奖金成为一项开支,并且是我的专项开支,最终学校取消了这一制度。
在我家中,这些发表过的作品样刊,我还保存着,历久弥新。
时光飞逝,不觉间,我在代课教师岗位上干了十五年,最终没能转正。其间,四次被乡镇学区评为优秀教师,一次获得六年级学区统考语文教者第一奖励。
悠悠岁月,如今我应聘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书,尽管农民的身份还在,但和教书育人始终未曾分离过。
